我只是想看看她。我只是想接近她。
她那一头铜色的卷发和乳白色的皮肤，看上去并不大像我的孩子，就算冷眼一瞅也不像。
她比柯萝琳大，但即便如此，可还是有相似之处的。她抬起头来的角度。她把下巴含在胸前的样子。她的注意力被吸引时的眼神。她花瓣般的下唇。她耳朵的轮廓。她走路时肘部摆动的幅度。都像极了。
没有时间停下来，没有别的地方要去，没有别的事情要做。
只有此时，只有此地，只有，她。
我从包里取出新鲜草莓，这是柯萝琳最喜欢吃的。
我把盒子放在躺椅上，从里面挑出一个最大的、最鲜红的一个。我用手指把它拿出来，然后按在我的嘴唇上。
嘘，这是一个秘密。没有人看到的。周围大多数的日光浴者们，都闭着眼睛。
那个红头发女人，正站在不远处忙着看手机，手指下上滑动着和敲着屏幕。
那个卷发的小女孩，看到躺椅上的草莓，向我走了过来。
我朝她微笑着，并鼓励着她。她渐渐走近了我。
我把手中的草莓。伸向了她。
最后，她终于鼓起勇气，从我的手指中拿过去草莓。她又偷偷盯着装草莓的盒子，然后自己去拿了一个塞到嘴里，接着又拿了一个塞进嘴里，直到草莓汁顺着她的下巴流下来。
她可能只有两岁半，至多三岁，已经算是一个老练的小偷了。
“过来，草莓女孩，”我说着，伸手用纸巾，擦去她脸上的红色印迹。
她两只眼睛看着我，听话地让我去擦。
就在此刻，我的心停止了跳动。
她的眼睛。
两只眼睛，是完全不同的颜色，就像两颗宝石一样：一只是湖水的蓝色，另一只是树叶的绿色。
柯萝琳的脸，几乎是用全部身心的力量，又回到了我的身上。
两个天真无邪的小脸蛋，重叠在一起，是那么吻合，是那么贴切，是那么相像。
不同的是，那两只眼睛：柯萝琳的两只眼睛都是湖蓝色的，而眼前这个小女孩的眼睛，一只是湖蓝色，另一只却是绿色。
另外，头发的颜色也不同：柯萝琳的头发是黑色的，而眼前的这个小女孩的头发是铜色的。
而颜色，是可以改变的。她母亲那一头夸张的红头发，八成就是染的。而她的铜色卷发，更接近自己的金色头发。
是天意，把这个女孩送到了我的面前。
就是天意！
半个小时后，红头发女人在一把太阳伞下面坐了下来。现在她的脸和肩膀，都变成了橙红色的痛苦阴影。
红头发妈妈，我笑着想。
我转头回到草莓女孩。她看起来越来越像柯萝琳了。如果我稍微地眯着眼睛，我几乎可以相信就是她。
她的美丽，令人惊讶，而且没人注意到。成百上千个特殊小瞬间的微笑、皱眉和惊叹，就像新娘捧花一样被抛向空中，而我是唯一的一个抓住它们的女人。
我真想冲着太阳伞那边大喊一声：“放下你的杯子，红头发妈妈！看看你少了什么！”
但是我不喜欢喊，我喜欢一个人吃新鲜草莓。
我们一起玩藏猫猫的游戏。她给了我一个鹅卵石作为礼物。我在钱包里面找到一张彩色的发票，她在上面画了一个生日蛋糕，像请柬一样递给了我。
我看着红头发妈妈，像喝龙舌兰酒一样喝着咖啡，一直低头刷着手机，只抬抬头一两次，看看她那一群孩子，在湖边的浅水里，跑来跑去地玩着。
午餐时间到了，红头发妈妈的手机开始不停地嗡嗡作响。她轻敲着手指，摇动着脚趾，然后把手机按到耳朵上，一个接一个地打着都不成功的电话。
她低声咕哝着，瞪着湖面，好像在做什么决定。
她把手机扔进包里，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塞进背包里，用明显西班牙口音的美国英语，对孩子们狂喊着，不时地把甩下来的红色卷发，用手从眼睛旁边搂上去。
四个闷闷不乐的孩子，一个接一个，从湖水里懒洋洋地走了出来。
我一动不动，但内心里却很恐慌。
我环顾四周，寻找着草莓女孩，但看不到她。
我不想要她离开。
红头发妈妈的喊叫声，变得越来越疯狂。她把包搭在肩上，手机放在耳朵上，大步朝出口方向走去。她又从肩膀上，大喊了几句尖酸刻薄的西班牙方言，让几个过度兴奋的孩子们迷失了方位。他们撞到了景点服务员的身上，还吵吵嚷嚷的，想把对方绊倒。
我还是看不到草莓女孩在哪儿。
我坐了起来。她去哪儿呢啦？
这时，我听到轻轻的咯咯笑声，躺椅下面有什么东西在扎我。
我从躺椅上滑下来，跪在地上，低头寻找着。
躺椅下面，她蜷缩成一团，漂亮的脸蛋上露出淘气的表情。
“嘿，小猴子。”我小声说。“你还是回去吧，他们没带你就走了。”
草莓女孩把一个手指放在嘴唇上：嘘，嘘。
“出来吧，”我温柔并轻轻地说。
我把目光从小女孩身上，转到她那迅速离去的母亲身上，然后又回来看了看小草莓。
我知道我应该给她打手机：嘿！停下来！你忘记了什么！但是，我的嘴却说不出话来。
“出来吧，”我擦着眼泪，再次对小草莓说。
我伸出手，但小草莓摇了摇头。她又把手指放在嘴唇上：嘘，嘘。
这次像镜子一样，我在模仿她。
嘘，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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